我曾三顾定北侯府,让季淮安娶我为妻。
可任我说破嘴皮,他却毫不动摇。
京中有人笑我不知羞耻,丝毫不顾及女子名声;
也有人赞我肆意妄为,总归为着自己喜欢的争上了一争。
1
马车穿过长街,只余下扬起的尘土。
这是我第三次登定北侯府的门。
曾有明君三顾茅庐只为请贤臣出山,今日我三次登门只为让将军娶我为妻。
我还未至府门,定北侯府的管家便赔着笑迎了上来,似乎早已料到我会来。
「今日侯爷不在府中,宋姑娘还是先回去吧。」
微风轻拂,吹乱了我鬓边的细发,我捋了捋,并未因着吃了闭门羹而感到不快。
「有劳您通传一声,今日我来,是带着陛下圣旨的。」
我声音平常,不疾不徐。
管家却敛了笑意,忙进去通传了。
不过一小会儿,他便又一路小跑出来,迎着我进门。
季淮安今日身着玄色锦袍,剑眉斜飞,目若朗星,最是光风霁月。
「宋姑娘,陛下有何旨意?」
「圣旨还未到,我今日前来,是想与将军......」
他闻言蹙眉,态度疏离,未等我说完便先出了声。
「宋姑娘可知假传圣旨,乃是死罪。」
我并未假传,圣旨已经在路上了。
只是我总想着,若是能在圣旨到来之前,让他亲自允了娶我,这样才算圆满。
2
瞧着我眼眸微红,手绞着帕子,他到底是不忍。
「宋姑娘惊才绝艳,如朗朗星月,为何执着于我一人?」
我蓦然抬头,瞧见他眼中的那一丝不忍。
「我知将军少时失去双亲,前些年抚育你长大的祖母也已仙逝,如今只剩下自己。」
「我幼时丧母,父亲也因病去了。如今寄居于上京外祖家中,整日惶惶不可终日。」
话落泪流,我扯着帕子拭泪,还不忘偷偷瞧季淮安的反应。
我说的话不实,外祖一家待我最好不过。可我那位在宫中做宠妃的姨母说,男人最是见不得女子落泪。
季淮安轻声叹了口气,还想再说。
「我倾慕将军,登门求婚已经在京中传遍,好人家的儿郎定然也不会再对我生出想法。」
「我懂将军的顾虑,可是无论如何,我的处境都不会差过今日了。」
他来来回回,不过是那些拒绝的话,我都听得耳朵生茧了。
姨母教的这招果然好用,她为我求的那道圣旨也是没有派上用场。
季淮安沉思良久,摆了摆手,终于是松了口。
3
浮云卷蔼,明月流光,定北侯府的云都是如此好看。
我回去的马车之上,思绪良多。
想我三次登门,终于得偿所愿了。
初闻季淮安回京消息,我央了外祖母让我出府,往日里我最是不愿出府的。
我让马夫驱车来了定北侯府,却没见着季淮安,只让管事通报,沈太傅外孙女宋家归云倾慕将军已久。
定北侯府位置不偏,时常有来人经过,我声音不小,恰好周遭路人都能听到。
于是第二日,我上门表倾慕之心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上京。
季淮安未及弱冠便一战成名,鲜衣怒马,少年英雄。偏生相貌还生得极好,面若冠玉,不似武将,倒像世家的温润公子。
是上京多少好姑娘的梦中儿郎。
可同我这样大胆之人,却是没有。
翌日,定北侯府遣了人过来传话。
「承蒙宋姑娘厚爱,只是季某以身报国,决计此生不再娶妻。」
传话的嬷嬷还说,季淮安无心娶妻,只怕是辱了我的清名。
外祖母摩挲着我的手,长吁短叹。
「你若是当真喜欢,我便让你外祖父替你再争上一争。」
我摇了摇头,靠在外祖母肩头,嗅着儿时便最爱闻的味道。
外祖母轻轻拍抚我,温声宽慰。不知她是不是想起了那个早逝的女儿。
4
那日下着大雨,我再次登门。
衣角沾了泥泞,有些狼狈。
我走进定北侯府,只见院落极大,却有些冷清。院中种下的梧桐,被雨打得四处飘摇,叶落了许多。
季淮安见我打湿的裙角和鬓发,让底下人端了姜汤给我。
「宋姑娘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我倾慕将军,特来求嫁。」
此言一出,除却我,周围人全部变了脸色。
季淮安喝茶的手顿住,有些无奈地望着我,到底还是没失了耐心。
「我已经同姑娘说过,此生绝不娶妻。」
「姑娘金尊玉贵,莫要在我身上浪费精力了。」
「我自幼跟着明月先生学习琴棋书画,德容言功更是宫里头的嬷嬷教的,十二岁便接管家中庶务。将军若是娶我为妻,定然不会成为将军的累赘。」
「我知姑娘千好万好,可战场上刀剑无眼,说不定哪天人就没了,如何敢耽误姑娘大好年华。」
季淮安说到最后,不难看出眼底落寞。
纵使我再如何分说,他都命人将我送了出去。
我二次登门的事,又传遍了上京,就连宫中的姨母都听说了。
她召我入宫,说若是季淮安再不愿意,便去陛下面前求一道圣旨,无论如何他总不敢抗旨的。
只是她也劝我,如今边境尚不太平,为武将妻,极有可能搭上此生。
5
大婚那日,我从外祖家出阁。
外祖母将父母留下的都给我做了嫁妆,舅父和姨母又添了许多,当真是十里红妆。
我下轿之时,因着红盖头拦住了视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好在季淮安及时将我接住了,复又牵住了我的手。
我低头瞥见他着大红喜服,心中亦是欢喜。
我只听得管弦丝竹、觥筹交错,并未瞧得外面是何光景。
季淮安还在待客,我在房中听着喜嬷嬷的教导,大多是外祖母和舅母教过的东西,我听得百无聊赖。
「你们都先下去吧。」
一嬷嬷走了进来,将旁人都遣了出去。
我闻到了芙蓉糕的味道。
嬷嬷过来扶住我,声音温和,不难听出话中的愉悦。
「少夫人,少将军还在前厅待客,想着您今日未曾用膳,特意吩咐了我带些糕点给您垫垫肚子。」
今日卯时我便被唤起来梳洗打扮了,除却青竹偷偷塞了两块糕点给我,到现在还尚未进食,着实有些饿了。
可我尚有顾忌,新娘盖头需夫婿来揭,这般实在不合礼数。
「嬷嬷,待夫君揭过盖头,我再吃吧。」
「少将军说了,侯府如今没有长辈,亦没有那么多礼数,你且安心。」
季淮安想得倒是面面俱到。
我小心翼翼揭开盖头,嬷嬷正喜笑颜开地瞧着我。
「少夫人当真绝色。」
听得她如此盛赞,我脸颊倏地一红。
嬷嬷一边瞧着我吃东西,一边怕我无聊,絮絮叨叨地说着季淮安的事。
我才知嬷嬷姓向,是季淮安的乳母,如今替他管着府里的家。
6
听着季淮安走过来的声音,向嬷嬷退了出去,我将盖头放下,又端坐在榻上。
风挟着一丝酒气,季淮安挑起我头上的红盖头,眼里有一瞬间的怔神。
他今日一袭红袍,青丝束在脑后,韶光流转,出尘绝艳。
「你这是何苦?」
我瞧着他,莞尔而笑,装作不懂。
「嫁给将军,不苦。」
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我瞧,良久才深深叹了口气,从桌上取来合卺酒。
「如今你已嫁我为妻,这侯府就是你的家了,往后你尽可自由了。」
想来他还是念着我寄人篱下,恐我在侯府无法肆意而为。
「宋家归云,你执意嫁我,可我身为武将,怕是不能给你寻常夫妻那般琴瑟和鸣,只能将定北侯府尽数交由你,若他日我战死沙场,无论你是孑然一身,或是另嫁他人,总归有了傍身的财帛。」
他话音刚落,我纤纤玉指便轻轻覆在他的唇上。
「大婚之日,将军说这些,总归是不吉利的。」
见我双眼微红,他也有些动容,不自然地对我致歉。
他站在窗前,望着红布微动,灯火通明。
生逢不太平的时候,从军之人的归宿大多如此。
7
第二日一早,在我身旁和衣而眠的季淮安早已不知去向。
我将青竹唤了进来,伺候我梳洗。
侯府虽然没有长辈,但总也不好太过怠慢。
想着用过早膳,侯府的人定会前来拜见,于是带着青竹去了向嬷嬷的住处。
向嬷嬷见我到来,意外极了,放下手中在缝补的衣物,忙起身请安。
「少夫人。」
我急忙将她扶住,今日本来就是前来见她的,又如何能让她向我行礼。
「宋氏归云见过嬷嬷。」
我堪堪朝着她行了一礼,向嬷嬷惶恐至极。
如今侯府没有长辈,若说与季淮安感情最深的,便是这个从小带着他长大的嬷嬷了。
「少夫人怎可屈尊降贵向我见礼,这于礼法不合。」
「嬷嬷,比起礼法,我更重情义。」
我拉住嬷嬷的手,轻轻拍了拍,以表宽慰。
向嬷嬷是季淮安母亲身边的老人儿,更是他的乳母,这些年家中长辈陆续离去,只有她始终留在侯府,替他支撑起一个家。
说句不敬的,她是将季淮安当成自家孩子的。
嬷嬷眼里含泪,闻言终是忍不住了。又急忙挽起袖子擦了擦泪水。
「瞧我,这样大好的日子,偏还要落泪。」
「如今得了这样好的少夫人,夫人在天之灵,也可放心了。」
8
我用过早膳,见了府中众人。
问了府里的管家,才知道季淮安去了武场。
陛下念着他新婚,特意让他在京中多留了些时日。
我到武场的时候,季淮安正挽着弓,眼睛直直盯住靶子,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百步穿杨,正中靶心。
「夫君。」
四周人都望向我,季淮安也瞧见了我,小跑过来。
「你怎么来了?」
如今入了夏,他额头沁出了细汗。
我掏出手帕,微微踮脚替他擦拭。
他愣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到回过神后,我已经收回了帕子,盯着他笑意盈盈。
旁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却碍于季淮安,只敢小声议论。
「听管家说夫君来了武场,午膳也不回府用了,我便带了些小食,过来瞧瞧。」
我将点心从食盒中取出,挑了个阴凉之处坐下,并未有离开的意思。
季淮安却左右不自在,不是射歪了箭,就是记错了招式。
「你若是觉得无趣,可以先回府。」
他终究是没忍住,走过来对我说。
我摇摇头,坚持不走。
他叹了口气,无奈的意味弥漫在空气之中,却也拗不过我,待到日头西落,才伴着我一道回了府。
9
大婚第三日,是出嫁女归宁的日子。
我本是宛州人氏,实在偏远,加之双亲过世,实在没有再回去的必要了。
外祖母一早就遣了人来,说阖府上下等着我与季淮安回去用午膳。
她是怕我思念双亲,又不好意思前往舅父家,才借了个理由。
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入了夏的天气有些热,可舅父舅母仍在府门口等候。
季淮安先下马车,自然地伸出手扶住下马车的我,舅父舅母见此情景,眉开眼笑,忙迎了上来。
外祖父不由分说便拉着季淮安下棋,对弈之下,对这个外孙女婿更是疼爱到无以复加。
外祖母咳疾又重了,却还是一味关心我是否过得好。
我提前告知过季淮安的偏好,一桌子的菜都是舅父舅母为我们精心准备的。
酒过三巡,季淮安都有些醉意,我们回程的路上,他一直在闭目养神。
「不难看出太傅一家,对你极为爱重。」
他冷不丁出声,倒是将神思恍惚的我吓了一跳。
「外祖一家,对我是极好的。」
「那为何还称寄人篱下,惶惶不可终日。」
谎言被戳破,我脸上布上云霞,比之他醉酒的脸也不遑多让。
如今娶都娶了,饶是后悔也来不及。
「当日为了让将军同意,略施了小小手段。」
10
在侯府乐得清闲自在,我命人寻了些京都不常见的花花草草,放在了院中。
季淮安大多数时候都在边关,除却年节,难得回来。
底下人也没有闲心侍花弄草,只种了些容易养活的树,整个府中竟难得找到几株合时宜的花。
我倒也不爱花,只是瞧着便让人欢喜,更有生气。
我带了几个丫鬟,亲自将花种下,一片欢声笑语,就连嬷嬷都不禁感慨,多年没有过这样的热闹了。
季淮安走过来的时候,我脸上还有未擦拭干净的土,一手拿花,一手持锸。
他见我这般模样,先是一怔,随即抵唇忍笑。
「夫君笑什么?」
难得见他笑,我也不自觉嘴角上扬。
他没回答,却走过来替我轻轻擦去不经意间蹭到脸上的泥土。
第一次这般亲近,倒是让我红了脸,昔日三次登门求嫁的勇气不再。
她们有眼力见,急忙退了下去,只余下我与季淮安两人。
「阿兄替我寻了些不常见的花草,我想着种在院中,瞧着就让人欢喜。」
「夫君会不会不喜?」
我忽然想到,侯府难得见到花草,会不会是季淮安不喜欢的缘故,若是如此,那我将院中种满花草,就是得不偿失了。
「我喜欢的。」
「况且你如今掌管侯府,你愿意怎样做便怎样做。」
舅父想着我爱吃桃,就让阿兄送了几株桃树过来。
我央着季淮安同我一块将桃树种在院中,想着日后再扎个秋千。
他也不推拒,接过我手中的锸就开始弯腰干活。
「我曾经读书时,见到夫妻二人在庭院之中种下枇杷,今日我与夫君一同种下桃树,可见也是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