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外面的世界化冻了,从春到冬,和林云鹤有过相似经历的人们,不断有人办回城里,他们的家属也跟着开始陆陆续续地返城了。到了冬天,林云鹤也调回了城里,恢复了原来的工作。
按当时的政策,干部返城,家属子女除了已婚的,也都可以一同回城。这个好消息,像一剂鸡血,让念东念松都激动不已,除了念北和刘艳,林家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悦中。
但念东的喜悦也只是一时的,很快他就又陷入到烦恼中了,因为媒人贺大胯子来家催婚了。
贺大胯子是在午后来的,冬天生产队里的活儿少,但社员们不闲着,都聚在队里的场院里扒苞米。至于扒多扒少,并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社员们都在劳动。贺大胯子找到场院来,站在屋门口的斜阳里,一张干瘦的脸,半明半暗。她的到来,立时吸引了全场院人的目光。她招手让李玉顺出来,李玉顺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脸上有些不自在。念东看到贺大胯子,就拿眼睛寻找王彩霞,这才发现王彩霞没在场院里,一回想,好像早上开始就没看到过王彩霞。他感觉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了,但他想,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许不会怎么样吧,于是继续和社员们有说有笑地扒着手里的苞米。
李玉顺把贺大胯子领回家,让到炕头儿边上坐下,拿出烟笸箩,用纸卷了一支纸烟,递给贺大胯子,又划了根火柴,把烟给贺大胯子点上。
贺大胯子这才说话:“老嫂子,咱都是敞亮人儿。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说呢,当初是你找的我,让我给你家二小子和王家的彩霞保的媒,这媒我给你们保妥了,你们也定了婚,可我这媒保得有点不净心啊,你们家一直不结婚,我倒是不在乎那点儿谢媒礼,可人家王家那是丫头,人家等不起啊。这不,今天王彩霞的爹妈把我找去了,说他们也不顾什么脸面了,他们要求给俩孩子结婚。他们也打听你们回城的政策了,说是结了婚的不能回城,人家说了,人家配合你们,可以等你家二小子办回城里后,再结婚。但你们得先在屯里找几个老人儿明白人儿,把两家人聚到一起,让这些人儿做个见证,给人家一个承诺。人家彩霞爹说了,说你家二小子对人家彩霞三心二意的,这么多年,为了姑娘,人家一直都忍了。说如果你家二小子要是再有什么别的想法,人家就要把当年在大沽塘子的事儿上城里的公安局,仔细说道说道了。彩霞的爹说了,前些日子县城里枪毙的六个小子,他特意去看了。六个小子都才二十来岁,长得也带劲儿,家长也都是有能耐的。他说,那六个小子那个惨啊,让人摁着齐刷刷跪在那儿。自己都立不住了,有的都尿了裤子了。彩霞他爹说了,他们活该,谁让当初他们祸害人家姑娘了呢,早知现在何必当初。说是毙完那六个小子,有两个脑子都打出来了,白花花地淌了一地……”
贺大胯子还要往下说,李玉顺忙打断她的话头儿说:“来,再点支烟吧,你说的这事儿,等礼拜天儿,孩子他爹回来了,我和孩子他爹,还有孩子商量一下,你放心,我们肯定不能让你坐蜡,俺们不是那样的人家。“
听李玉顺这样说,贺大胯子就又说:”唉,其实吧,我也是受人之托,俺们媒人吧,也就是来回传个话儿 ,有些话儿吧,我知道说出来膈应人,但人家让我说,我也不能不说是不?”
李玉顺明白,贺大胯子说的人家让她说,她不能不说的话是啥,那就是枪毙那六个小子的事儿。这事儿在全县都是轰动的,李玉顺自然也知道。这六个人,轮奸了一个姑娘。据传说,有一个还是公安局副局长的儿子,这小子和看守所的所长都熟悉,那小子见到所长,还问,叔,我啥时候出去啊。没想到,只过了几天功夫,这人就彻底出去了,从人间出去了。王家让贺大胯子过来传这个话的意思,李玉顺岂能不明白?
晚上,李玉顺把贺大胯子的话,对念东学了一遍,念东听完,把脖子一梗,说:“妈,这老王家啥意思啊,威胁我啊,那就让他们老王家上公安局去说道说道去吧,我不怕。”念东话是这样说,但李玉顺从儿子的语气里却听出了不自信,她知道儿子是没有底气的。
礼拜天儿,林云鹤回来,李玉顺把贺大胯子的话和他又学了一遍,当说到被枪毙的人脑子流了一地的时候,林云鹤烦燥地把她的话打断,“行了!”他说:“这老王家也是的,想要孩子们结婚就说结婚的事儿,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本来这几天我就寻思着,咱们家要搬走了,临走的时候,得上老王家去一趟,和他们核计核计这俩孩子的事儿,让他们再等些日子,等念东户口办回城里,就给他们结婚。让他们这一闹扯,就是给俩孩子结了婚,这人心里也不痛快。”
林云鹤又沉吟了半晌,最后说:“唉,咱们不能和他们一般见识,一会儿你就去告诉媒人,说这个礼拜不赶趟了,下个礼拜天,咱把屯里的那几个明白人儿还有老王家的人,都找来,跟他们做个保证,等念东户口回城后,就给他们结婚。”
这时一旁的念东皱着眉头说:“婚姻自由,这都什么社会了,让我结婚,你都不和我商量一下。”
林云鹤沉着脸说:“你在一边听着,就算是和你商量了。你自己做下的事儿,你还有选择的权利吗?别说赶上这个风口,你没有别的选择。就算是在平时,你要是不和人家结婚,也是道德败坏,这个当口,王彩霞她爹的话你不是也听着了?还有,现在咱家要回城了,就是没赶上这个风口,你也得被说成是陈世美!陈世美什么下场你不知道?”
听了父亲的话,林念东的脑袋耷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