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证了神的降临!”
那带着狂热和激动的声音就像是一记重锤将阿卡斯的意识被敲击得只剩下一团浆糊,他无法控制地朝着祭司的方向踉跄着前进了几步。
白色的风流遮掩了人们的视线。
阿卡斯艰难地喘息着,捂着头弯着腰,朝着那祭司的方向伸出了另一只手。
克雷默特被狂风吹得眯起眼睛,他隐约能看见阿卡斯在风中隐约的身形, 随着周围尖叫、呼喊、痛苦的声音越来越混乱,他看见从阿卡斯的背上一缕浅紫如流水一般流淌而出。
这些紫色就好像有生命一般,与狂风交缠着,渐渐越来越多,在阿卡斯的背后凝聚成一棵巨大的苍天古树。
克雷默特的瞳孔再一次缩紧,他浑身肌肉在此刻僵硬住,血液仿佛就此凝固住了一般。
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颗虚幻的、看起来并不真实的树,想到了几天前处理掉发疯的医师后,他所看到的阿卡斯房间中的场景。
当时只有巴掌大的虚影就让克雷默特像是被远古巨兽盯住了一般。
他后来数次回忆当时的场景都依然觉得心中胆战,如果不是他身为皇子身上有着无数保命的圣物神器,恐怕当时就和那医师一样疯了。
然而那时的他虽然心中恐惧,但却没有感受到如现在这般令他浑身血液都被冻僵般的压迫感。
一阵更加猛烈的风侵袭而来,克雷默特被吹得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此刻的他终于从那种压迫带来的恐惧感中回过神来。
他听见布兰特的父亲高呼着让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士兵前去保护那些普通的民众,紧接着自己则提剑冲入了紫色逐渐浓郁深沉的狂风中,科里紧随在他的身后。
祭司在狂风中吟唱着音节诡异的颂歌,听得克雷默特一阵头皮发麻。
作为帝国皇子,他不是没见过邪神祭司,相反他甚至还遇见处理过不少次类似的情况,但光是颂歌就让他浑身战栗的场面却是头一次见到。
在他长久的认知中,克拉尔大陆上大部分的邪神都是虚假的,都是恶毒之人为了笼络人心编造出来的神祇。
真实存在的邪神非常稀少,愿意帮助信徒的更是少之又少。这样的邪神一般不会回应任何祈祷或者祭祀仪式,除非其中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但能让神祇感兴趣的东西又何其珍贵,那根本不可能是那些信徒能够找来的。
所以大陆上大部分的邪神祭祀都不过是一群愚蠢的人类自导自演、自我安慰或洗脑的手段而已。
正因为心中一直带着这样的想法,克雷默特才会对眼前造成的局面感到震撼和不可置信。
同时也对那所谓的深渊邪神有了极大的兴趣。
尤其这还是一个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听说的邪神称谓……
思及此,克雷默特收起了四处飘荡的念头,不管有多大的兴趣总要活下去才能开始调查,于是他再一次将目光落在了那片紫光中已经来到了邪神祭司面前的阿卡斯身上。
“向您献上我肮脏污秽的肉身与灵魂!”祭司激动地仰视着阿卡斯,眼神狂热而迷乱。
他顺从着朝阿卡斯伸出了自己鲜血淋漓的手。
阿卡斯喘息着垂眸与他对视,身后紫色混合着鲜血的巨树虚影和他眼眸中的树影同时明亮了几分,树干上的秘纹若隐若现。
在浓郁的血腥气冲击下,阿卡斯艰难而缓慢地伸出自己不知何时已变得尖利无比的手抓向了祭司的手臂。
“滚开!!!”
就在此刻,一道雪白的弧光伴随着怒吼从天而降,阿卡斯浑身一抖猛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他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好几步,身后的虚影随之震荡了两下,已经伸展出去的紫色枝条仿佛被触怒般疯狂摆动起来。
它们带着呼啸的风拍飞周围的人,然后在这些人还在空中时骤然用树枝的尖端刺穿这些人的身体将他们垂钓在半空,就像是巨树耷拉的树叶一样随着风猛烈晃动。
这紫红色的光芒越来越浓郁,随着场面越发的混乱。
克雷默特的大脑仿佛受到了重击,眼前跟着一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他的耳侧响起两道破空声,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侧飞过砸在了后面的草地上,不等他回头去看,他就听见布兰特的父亲低沉的痛哼声。
他晃了晃头朝身后看去,在朦胧的风影中他看到科里正躺在远处的草地上,整个人没有了丝毫的动静。在他身侧,布兰特的父亲正挣扎着想要起来,他的身上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迹,铠甲下的衣摆烧得焦黑破烂。
那些虚幻的枝条还在疯狂四处摆动,无数具尸体挂在这些树枝上吊着鲜血凝结而成的血线,一片触目惊心。
精神受到冲击的克雷默特反应变得迟钝了些许,刚好一根树枝朝着他的方向拍击而来。
布兰特的父亲嘶吼着站起来,想要上来救人,但却看到那枝条在克雷默特身侧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它就像是撞到了某种无比坚硬的物质发出震耳欲聋的闷响。
克雷默特被冲击波卷飞了出去,摔得五脏六腑都仿佛在颤抖。同时他也意识到,必须要快点阻止这发疯的树,否则即便自己身上有无数保命护符也总会有被耗尽之时,到那时恐怕他也很难活下来。
而想要阻止这棵树就要从根源起手,他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注意到紫色巨树的来源,至少他非常清楚。
眼下想要阻止一切,显然就要让阿卡斯的状态稳定下来。
如此想着,克雷默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又一根朝他拍来的树枝,看准阿卡斯的位置跑了过去。
此刻阿卡斯的意识再度陷入了一片混沌中,他此刻所有的行为都靠着本能的驱使。
他受到鲜血的吸引,再度来到那名已经奄奄一息的祭司身边。
这人刚才遭到了科里和布兰特父亲的攻击已经失去了吟唱颂词的力气,他躺在地上轻轻抽搐着,当看到阿卡斯时嘴角轻轻抽动再一次露出了刚才那狂热激动的笑容。
他艰难地再次伸出自己的手递向了阿卡斯。
阿卡斯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胸腔中发出了不似人类的低沉尖啸,他一把抓住对方的手猛地低下了头。
当那血肉即将触碰到阿卡斯的嘴唇时,他的身体却骤然僵住了。
克雷默特喘息着,手中拿着一枚散发着金色光泽的圆环,一束璀璨的金光从阴沉的云层间猛地射出,准确地命中了阿卡斯和祭司。
在金光中,祭司化作了一团黑雾消散殆尽,阿卡斯则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又一声令人心脏揪紧的痛苦嘶吼。
“灵界之主,永生之轮,知识之源。”克雷默特连忙收起金光,冲到阿卡斯身边低沉诵念起来,“我祈求您的注视,祈求您的帮助,祈求您让康纳得到灵的安息与平静,祈求您让他从厄难中回归!”
随着他的祈祷,阿卡斯挂在胸前的灵神圣徽渐渐出现了反应。
银质的金属散发出淡淡的白光,如同呼吸一般忽明忽暗。
然而阿卡斯却并没有任何好转地迹象,克雷默特的眉头因此越皱越紧,过了片刻他飞快从衣袋中取出一个卷轴在阿卡斯面前展开,将他因为痛苦而咬破的手掌拍在卷轴上,再一次开始了诵念。
卷轴也逐渐有了反应,微弱的光芒被引导着流入阿卡斯的身体。
阿卡斯的痛呼因此减轻了许多,呼吸也逐渐趋于平稳,眼神更是有了几分清明。
而就在一切见到成效的这一刻,一道黑影从空间笼罩下来,克雷默特没有停下诵念,他紧盯着阿卡斯看着他一点点恢复着清醒,撑着大腿的手紧紧握住,用力到手指都嵌进了肉里。
黑影越来越庞大,呼啸的风在耳边回荡,克雷默特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抬起了头。
在他绿色的瞳孔中,一根粗大的树枝朝着他们狠狠戳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扑了上来,将克雷默特猛地推开,阿卡斯也彻底清醒过来,他虚弱地张开双唇轻声念了两个字。
然而一切却终究有些晚了,尖锐的树枝尖端停在阿卡斯胸前几厘米的地方,鲜血顺着它滴落在他的衣服上,一个健壮庞大的身影站在阿卡斯身旁,胸口早已被洞穿。
阿卡斯微微睁大眼睛,看着那渐渐失去了焦距的属于布兰特父亲的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克雷默特在旁剧烈喘息着,同样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周遭地一切都在这个时候静止了下来,巨树的虚影不再疯狂,但难以挽回的局面却早已铸成,如今周围只剩下寥寥几名惊魂未定的士兵和普通人。
他们还在尖叫着哭嚎着,声音响彻天际。
“你……”克雷默特喘了好一会儿,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顺便将阿卡斯拖了出来。
看着他还有些失神的眼神,克雷默特伸手覆盖在阿卡斯的额头上正要再度诵念祈祷词,一道凄厉地带着万分痛苦的嘶吼骤然间打破了这片安静。
阿卡斯挣脱了克雷默特的手站起来:“我没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到布兰特从远处跑来,此刻的阿卡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奇怪的想法——现在发生的这一切究竟就是当年的真相,还是基于当年真相营造的另一个幻境?
如果没有布兰特的解释,他们或许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个答案。
就在阿卡斯失神时,克雷默特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别死了,说不定我们就能出去了。”
闻言,阿卡斯有些疑惑但他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走到布兰特的面前。
布兰特显然还没有从父亲死亡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他失神地看着垂着头的父亲浑身剧烈颤抖着。
阿卡斯一手握住灵神圣徽,一手抓住布兰特的肩膀,诵念声低低地传出。
片刻后,将脸色苍白呼吸平稳的布兰特安置在不远处,阿卡斯呼出一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科里呢?”
克雷默特指了指不远处躺在地上的人:“晕过去了。”
阿卡斯恍然地点了点头,抬头看着乌云渐渐散去的天空皱起眉:“我们不是应该出去了吗?”
“可能出去的条件不在布兰特的身上。”克雷默特看了看昏迷的士兵轻声道。
“那在谁的身上?”阿卡斯说着,缓缓将目光落在了身后不远处并未消散的紫色巨树虚影身上。
树枝上原本挂着的尸体们都在不久前化作一片灰雾消散了,此刻空荡荡的树枝正在缓缓摆动着想要朝更远处伸展,但却似乎受到了某种事物的限制。
在阿卡斯注视着巨树虚影的时候,克雷默特则在注视着阿卡斯。
“你看我做什么?”阿卡斯将目光收回来,微微挑起眉毛。
“……你究竟叫什么?”克雷默特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询问道。
阿卡斯愣了一下,紧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他对克雷默特说:“知道我的名字对你没什么好处。”
“可你总不能指望你每次在我面前开始发疯的时候我都能拿出一张安神的卷轴吧,那东西很贵重,即便是身为皇子我身上带着的也不多。”克雷默特皱了皱眉。
阿卡斯哭笑不得,他想了想:“想要知道一些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克雷默特有些夸张地挑了挑眉:“我付出的代价难道还不足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当然不是。”阿卡斯摇了摇头,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是我觉得你可能没办法承受知道我名字之后的后果。”
闻言,克雷默特扬起了自己的下巴,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高傲的皇子,脸上带着深不可测的笑意:“这世界上有什么是我克雷默特·埃尔维斯不能承受的?”
阿卡斯闻言愣了一下,紧接着笑了起来,他点了点头:“好吧,我其实叫阿卡斯……”
他的话音刚落,天地骤然间再次变色,两人同时抬起头看向天际。
“啧,这就是知道你名字的后果?”克雷默特皱起了眉,面色颇有几分凝重地调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