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流逝水,叶落纷纷,血枫斋的枫叶红了又绿,绿了又红。少了那个小女孩,这里显得更加死寂。
枫树上的男子也不乱跑了,整日躺在树枝上数着树叶,数着那个心表不一的小女孩何时归来。
江湖变化些许,不知庙堂之上天人所想,不知在外游荡的少年是否归家,不知都城的佛子可还贪恋俗尘,不知那无家可归的女孩,可还能手提木偶笑得开怀。
少了魔头千璟猖獗的身影,多了一些不似中原的面孔,他们装束奇特,身怀绝技,在江湖、在民间大受欢迎。而魔教孤月门销声匿迹,十多年前的韩家惨剧不再重现江湖,孤月十二鸦的踪迹再没人见到,他们的传说仿佛止步在了十多年前。
武林正派一片欣欣向荣,不再执着于讨论如何伐魔,小辈们的事迹在武林中也渐渐传出。错金楼楼主野心勃勃,将“错金楼”这销金窟开到了大漠之中,大漠中人哪里见过这等温柔乡,只去过一次便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这五载,江湖和谐得离奇。
要说有什么大事,便是大擒帮的少帮主洛轻舟和河州知府家的大小姐慕容琦在两年前完婚。大婚前一天洛少帮主离奇失踪,河州知府出动了全河州的兵力去寻找,不过一个时辰,就在城外的破庙找到了夹着包袱逃跑的洛少帮主。
少帮主哭爹喊娘,却没一人去帮他,一路上的百姓虽不敢明目张胆对他指指点点,但嘲讽的眼光一点不落得给了他。少帮主被一群官兵押着,和慕容琦大小姐拜了堂成了亲,从此大擒帮和河州慕容家结上了姻亲,成为了真正的一丘之貉。
天台山上的向家,没了女主人没了少主人,这向家显得寂寥了许多,不再似五年前天台会武那般热闹辉煌。
老管家提着食盒向山顶而去。最高的山峰之上,伟岸的身姿伫立,秋风瑟瑟,卷起他的衣袍又落下,天地一人,独其一身。
“家主,该用晚膳了。”老管家走到他身后,与他一起站立。
向鹿涯不语,他立在最高处,将天边夕阳,山下小镇尽收眼里。
老管家叹息一声,放下食盒独自离去。枯枝败叶落了一地,脚在上面踩过,将其碾作泥尘。
落叶尚且归根,小少主为何不归?
玉露城内的柘云寺,没有无尘大师撑作门面,但也凭着“国寺“这一名号连年香火鼎盛。
听闻去年柘云寺出了个堪比无尘大师的和尚,一身银白僧袍,气质出尘,只需往那佛堂一立,便若真佛降临,叫人不敢直面,生怕亵渎那神明。但那和尚并不似传言中那般清冷,常常与人讲法,若有人求之,必能得其解惑。有人慕名而来,只求这和尚为他解之。
“昨夜老夫梦到一只黑色蝴蝶,醒来时便觉心中怅然无比。”
“黑色乃亡,施主是有故人相见。”
“是啊,我梦到些已故之人,念恨交织,痛苦不已。”
“或梦或寐,或悲或啼、或愁或叹、或恐或怖。此皆是一生十生百生千生过去父母、男女弟妹、夫妻眷属、在于恶趣,未得出离,无处希望福力救拔,当告宿世骨肉,使作方便,愿离恶道。是施主纠结于此走不出这困境,既走不出何不就此入局,回观以往,看清局中种种,一一破解。”
“老夫该如何破解?”
“该忘则忘该断则断。”
什么狗屁和尚,说来说去居然只是让他忘记,“那些都是我独一无二的经历,怎么忘?如何忘?我看你这道貌岸然的和尚,根本比不了无尘大师一根毫毛!”
佛子素手十合,眼中澄澈明净,“既然施主不想忘,那便简单了,了却故人生前所愿即可。”
“若他们生前的愿望是要老夫死呢!”老头气道。
“这需由施主自己权衡,相由心生,梦由心念。施主有梦自然是有愧疚,施主有愧疚无法释怀,期望得到故人原谅,但故人已不在,施主寻不到答案,于是来问佛。”
老人愣住,不得不说这和尚确实道出了他心中所想。
“那佛祖可能给我答案?”他急切问道,额头上有细汗冒出。
佛子并不急着回答他,而是抬眸,注视着殿内的大如来像,恍若有金光为其渡身,赐予他安抚一切的神力。
“佛曰: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昨日之事已过,施主若真想做些什么,那便放眼在世之人。”
老人沉默良久,眼眶慢慢红润,他双手十合,对着殿内的三尊佛像深深鞠了一躬,“南无阿弥陀佛,弟子知晓了。”
头发花白的老头此时像个婴孩般虔诚,他对银袍和尚说:“还请大师替我剃度。”
子净看向他,微微惊讶。
老头笑着,眼中溢出苦涩,“已无在世之人了。”
银袍和尚心下了然,他道,“施主不必局限,在世之人也许不指其他。”
不指其他人,难道是……是他吗?他望向和尚,困顿不已。
和尚笑起来,眉目如惠风般和畅,只说了句,“小僧告辞。”不作解释,带着一袭冷檀香意离开。
金色银杏铺了满地,世外沧桑阅如幻,开山大定记依稀。
孤月门。
密林深处有人家,不见炊烟袅袅升起,只有吊在屋檐的人偶诡异非常。
姑娘怀抱人偶坐在屋顶,企图穿过那参天的古树眺望月亮。但她望了五年,还是没能见着。
身后有动静,她见黑袍男人也上了屋顶,同她一起向上望。
“前辈也想离开吗?”她问道。
黑袍男人不会说话,只怔怔地望着,仿佛月亮已经在他眼中。
不知他是如何一个人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的,这么久了阿音没有见过他生出些情绪,他活的就像一个傀儡,没有喜怒没有哀乐。
这样的人生该多无趣呀。
阿音下了屋顶,也许前辈是想离开的,只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呆在这里。她和前辈一样,她也有不得已的理由要离开。
血枫斋里那件烧了一半的僧袍,还在等着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