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辩驳,明漪再夹起一口面,吸溜两口,“行了吗?”
“两筷子。”符誉下巴指了指她的面。
明漪正要去夹,符誉握住她的手,几乎把剩下都卷起来,他技法非常熟稔,一根面条都没有掉下来,汤碗干干净净,他在她耳边憋着笑意,“这才算一口。”
筷子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重量,白花花的面条像个棒槌,明漪气急了,“你这算耍赖!”
她很少为什么事动情绪,但涉及到吃饭,那张素来清冷的脸绷不住了,“这哪里算一口?”
符誉环过她的身体,缓声哄道:“乖,吃完这一口,裘远那事你说什么都依你,你也不想他下半辈子变成个废人吧?”
符誉嗅到她身上的冷香,她的手看起来长,握在手里却很小一只,他的心颤了颤,都没意识到自己做出了什么妥协。
或许是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实在很有说服力,明漪的挣扎渐弱了,“你说真的?”
她偏头,冷白的脸上绒毛可见,嘴唇被面条烫得水润殷红,偏男子打扮,看起来像个唇红齿白的书生,符誉离她那么近,觉得她的唇果然红红的才好看,咽了口唾沫,说:“当然,我不会骗你。”
明漪知道他心里对裘远有疙瘩,虽不知这疙瘩从何而来,但既然吃下这口面就能得到他的保证…咬牙,赴死般看着这把棒槌似的面,“好…好吧。”
符誉松开她的手,就见她真的如数把面条塞嘴里,腮帮子撑得鼓鼓的,不留一点空隙,像小仓鼠一般,每一下都嚼得费劲。
直到咽完最后一口,明漪噎得慌,他递过面碗,“喝口汤。”
她喝汤时整个脸都能埋进碗里,脖颈修长白皙,那是她最脆弱的地方。
符誉不自觉喉头一紧,正巧明漪放下碗,他忙低下头,慌乱地站起身,“吃完了就走吧,药材应该也送到了。”
终于结束了。
明漪还防着他再说出这一口还不算的话呢,食物已经吃到了她喉头,扶着腰,深深地吁出一口气。
大概是饱得晚饭都不想吃的程度。
半夜,月半面馆老板娘和当家的躺床上,半梦半醒间,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猛地坐起身。
“啊?怎么了?”老板被吓了一跳。
老板娘推推他,恍然大悟地说:“我想起来那位是哪儿熟悉了,她来过,经常来呢。”
她就说今天半下午那会见到小道士她一定在哪见过。
“谁?”老板半道儿惊醒,一时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小道士呀。”老板娘感慨地托着腮说:“她头几次来时一副女装打扮,这回却是男装,还有那股子劲儿也不对,以前总是愁眉苦脸,也不爱说话,一个人抱着酒葫芦喝闷酒,现在…看起来开朗了很多,还有了朋友……”
老板娘又觉得自己用词错误,今天黑衣小郎君那被捉弄得脸红的样儿,真心实意地为那姑娘高兴,“不应该是朋友,是未婚夫吧?真好。”
老板听她嘀嘀咕咕半天,一个字也没听懂,又躺回床上,翻个身睡了。
*
符誉得知裘远被安排在自己屋的隔壁时,已经是傍晚了。
今早那话唠小捕快端着药汤和他往一个方向走时,他才意识到不对。
他忽然停下,方元差点撞到他,小小个子,诶哟一声,原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翻花回旋。
“呼,好险。”
还好,药汤一滴没洒。
但刚刚他一时没憋住气,苦得发酸的药味直冲天灵盖,方元好险没给整吐出来,心道这味儿怎么能这么苦,闻着就像吃了一斤黄莲。
他抬眼,就见少年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眼神锋锐,一时整了整歪了的帽子,也端正了神色,结巴问:“怎…怎么了?”
他后半下午和人聊天时才知道眼前这少年就是那被抬进来的小奴隶,可不知为什么,对上他那双眼睛,不自觉地就会有种被凶兽盯上的错觉。
符誉下巴抬了抬,“不是让你往裘远那处送吗?你跟着我做什么?”
方元无辜地让他看身后亮起的那间屋子,“喏,裘琴师也在那儿呢,县令大人特地吩咐的,说你好给他瞧病,我还以为你知……诶,你咋走那么快啊?”
原地已不见了人影,凉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往灌木丛里钻。
“秋天确实到了,这风儿也怕冷。”方元嘀咕两声,搓了搓胳膊,护着黑褐色的药汁不让它凉掉,忙小跑着跟上去。
这汤药凉了更苦,啧,想想待会要全数喝下去的裘琴师,方元整个脸都皱成了苦瓜。
真惨。
方元好容易到了裘琴师的屋子,都已经想好了待会在里头见到县令该说大人好还是县令大人好,或许还该来段自我介绍,第一次在县令大人跟前露脸,得要好好表现才成。
但没用得上。
符誉站在门外,压根儿没推门进去。
“你……”
符誉一个眼神扫过来,方元立马噤声,点头,示意他懂。
这是要听墙角啊,方元有点兴奋。
残月映照西窗,初秋多蚊虫,屋内熏的艾草香却被另一种浓烈的药草香掩盖,青灰帐内,被衾已是忍冬规制,厚厚的几床被褥压在长发披散的年轻男子身上,那男子却还如置身寒冬腊月,一张脸又白又青。
“这可如何是好?”马军师豁然站起身,看向床上的人。
明漪方才说用再好的药恐怕也只能医外伤,裘远眉间笼罩着一股死气,等强撑着的那口气消磨殆尽,离死期也就不远了。
谁也没想到是这种结果,明漪也没想到。
在此之前,明漪给他算的卦象是险象环生,他必须有此一劫,度过了万事大吉,没度过则小命难保。
她以为裘远的生机是符誉,因此格外要求符誉一定设法保住裘远的命。
但这命恐真是越算越薄的,原来裘远的劫数是自己挨过钉床那一难,但有她插手,这钉床倒没要得裘远的命,她的浮生诀出了问题。
“裘远常年处于极端痛苦中,寝食难安,浮生诀本是为他缔造一个梦境,让他的精神集中,但既是梦,瞬息万变,梦境主人一念之间就会产生无数种偏差,他为自己编造了一个美好的梦境,并把那当成真实,以为自己已经完成了使命,不愿从梦境中醒来。”
明漪心道果然,劫数之所以能称之为劫数,便不可能这么轻易让人度过去。
她一愣…不能让人这么轻易度过去?那符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