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归体,麻木的身体渐渐回温,宋绛讪讪地扶上江清衍伸出的手,撑着虚软的身体站了起来,“谢谢。”
“我说过的,不用和我说谢谢,”江清衍笑了声,从身旁的饮水机接了点温水,递过去,“倒是我刚才逾矩了,要说声对不起。”
宋绛接过一次性纸杯,小口小口喝起来,“在我这里,你也不需要抱歉的。”
她的话很轻,甚至耳鸣未消的自己都反应过来真的说出了口,江清衍却是耳尖微红,听得清清晰晰,抬手用指腹抹她脸颊的泪痕。
“小风子在外面应该快要结霜了。”江清衍弯唇,温声道。
风干了正好,物理上成为真正意义的小风子。
宋绛颔首,把门打开示意人进来,“好了,来干正事儿。”
苏澈风冻得哆哆嗦嗦,嘴角却是残余笑意。她可看见了那绝美画面,她的CP抱抱了。
领了骨灰,宋绛摩挲了一下这正正方方的盒子,漠然冷笑。
“没必要给他买墓地,找个荒山野岭刨个土坑埋了就是。”江清衍亦眸光微沉,嫌恶道。
全然不知这段往事的苏澈风挑眉,勾唇拍拍宋绛单薄的肩,“无内鬼,我站你这边,要不找个大师念咒之类的,把他封印诅/咒一下。”
最毒妇人心啊,江清衍自愧不如,补充道:“泡水给狗喝也行。”
那还真不一定,狗都嫌恶心,蛆也嫌晦气。
宋绛没忍住嗤笑一声,摆摆手,神色轻松,“不用,海葬吧。”
见二人满脸“你信佛吗”的怒其不争,宋绛眨眨眼,出声解释。
江河湖海互通,洒臭水沟子里四舍五入就是海葬。
简称骨灰都给你扬了。
-
还真的很臭,苏澈风是不算娇生惯养的,也忍不住捏着鼻子,江清衍亦微微蹙眉。
和风徐来,更臭了。
而宋绛甚至嫣然一笑,明媚鲜艳的正红外套微动,不羁地挂在肩头,一头青丝披散随凄风摇曳,她的脊背挺得笔直,高挑的身影决绝伫立,清傲得像是与周围一片荒野割裂开,格格不入。
宋绛是妄自尊大,是唯我独尊,是眦睚必报,是恶人,从来都是。
她打开骨灰盒,看都不看就倾泄着,将里面的粉末与碎骨倒进了腐臭浑浊的脏水里。你看,就永远留在这里,和你腐烂的灵魂不是很配吗。
宋绛仰头笑出声,唇边隐有快意。
过去的都结束了,这就是她的告别!
然后回身果断走向江清衍和苏澈风,捂住了嘴。
见两人神情都略有惊慌,宋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艰难道:“这也太他妈臭了。”
江清衍第一个反应过来,笑起来,弯唇牵着她的手,“走吧。”
走吧,再也不回来。
-
江清衍温暖干燥的大手裹住她的,将热度都渡过去,语带关切,“真的吗?”
“真的没事了,你怎么像个男妈妈,”宋绛轻笑,脸颊微红,“以后那个人在我心里已经无足轻重了。”
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有更重要的人要放在心尖了。
“还不是校霸大人每回都报喜不报忧。”有时候喜也不报,江清衍无奈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见她琥珀般的眼眸潋滟几分,江清衍心知手下重了,连忙柔声道歉,掌心搓热了给她揉揉。
心太软。宋绛狡黠地眯眼,喉间发出似笑非笑的气音,像是猫一般。
秀眉一扬,浅色的桃花眼亮了一刹,“今天还很长,江老师要是不放心,不如带我出去散散心。”
占便宜的计划就是来得如此奇妙。
小朋友。江清衍无意识地牵唇,目光柔和,“好,想去哪儿玩?”
“你要说这个我可不困了,今天风师傅全程服务。”苏澈风挑眉,插嘴道。
“我想去蹦极。”宋绛眉眼弯起来,瞳孔自然放大,星光闪烁。
向往,期待,和微不可察的心机。而他人只能发觉前两者。
她的嗓音其实偏清冷,平日里吐息懒散便显得漫不经心,如今染上羞怯的笑意,甚是动人。
这谁顶得住啊。
苏澈风败下阵来,打了个响指,滑动导航,“应该没人有恐高和心脑病史,附近就有能蹦极的地方,心动不如行动。”
“……我也没有异议。”江清衍摩挲了一下腕骨的疤痕,最终在宋绛的眼神下放弃思考,拍了一下手。
三人一拍即合直奔蹦极地点。
听着高耸的楼顶传来惨烈的尖叫和情不自禁的国骂,无不让人心里一紧。
“卧槽啊啊啊啊啊卧槽我要回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个大叔音求饶着哭吼,从楼梯的窗口正好能看见那是一个肌肉发达的猛男。
对于恶人来说快乐就是建立在他人痛苦上的。宋绛险些不厚道地笑了。
但苏澈风眼神微妙,抬手不经意间打了个哈欠,对着她在唇边竖起食指,立马收回,深藏功与名。小朋友要沉得住气啊。
这么快就有数了,宋绛单边的眼眸快速眨了一下。
然后脸上的血色立马褪个干净,薄唇颤抖,仿佛被惨叫声吓到一般身形微顿。
双目微睁却有一点失焦,心神不定地左右看那边的场景。
江清衍注意到她这副害怕的神态,眸光微沉,“怎么了,要休息一会吗?”
宋绛咬住下唇,艰难地摇摇头。
“不舒服记得和我说。”江清衍握住她的手,给予力量。
苏澈风:……
论演员的自我修养。
这高低得是个科班出身的。
终于到了顶楼,见在前面并肩走的江清衍和宋绛,工作人员心下了然地递上双人蹦极项目的单子。
一般情侣来都是玩双人的。
又看见了身后满脸“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的苏澈风,连声抱歉打算换上单人蹦极。
再瞥到江清衍和宋绛相握的手,工作人员实打实被整不会了。
“你们打算玩单人蹦极还是双人蹦极?”他左右看着几人,问道。
江清衍开口道:“单……”
他被牵着的手倏地被捏了一下,他不由得侧目看身边的人。
白净精致的脸被前额的刘海扫下一片阴影,看起来像是翻涌着晦涩的情绪。
她的额尖已然是冒出一大片细细密密的汗珠,薄唇压成一条直线。
“小绛。”江清衍慌了神,低声唤她。
宋绛蓦地抬眸,又似乎不敢直视江清衍,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染红,洇开一片桃色,楚楚动人。
许久才扭扭捏捏,难堪道:“我其实有一点害怕。”
洞悉一切·苏澈风:这高低得是个影后级别的吧。
江清衍沉默下来,许久才低声欲说:“要不算了……”
“你可以陪我吗?”宋绛羽睫微抬,琥珀般美丽的眸子直直对上他眼里含着的不忍,眼尾氤氲着一片水雾,欲坠而不落。
见他不语,宋绛自嘲地勾唇,眼睑略垂,她忙仰头,潋滟的泪珠渗进两鬓。
路人经过时都觉得心碎,满脸写着“渣男”!!
举手投足都是心机,宋绛都要给自己鼓掌了。而那双漆黑的眸子几度流转着复杂。
就在她思考是不是太夸张了,江清衍无奈地叹息一声,“我们玩双人吧。”
做戏就要做全套,宋绛还是委屈巴巴的,苏澈风满脸没眼看,决定先打个样。
排了一会儿队就到苏澈风了,她穿好一身装备和安全设施。
把兜里的东西翻了一下,有一张五元纸币和三个硬币,递给了江清衍,满脸淡定,“衍衍,这是我的家产,交给你了,如果我回不来了……”
为什么要说着可怕的话啊!
工作人员嘴角微微抽搐,满脸黑线,“小姑娘,我们的安全……”
“不用说,我都懂,我不会怪任何人。”苏澈风漂亮的圆眼忧伤地眨着,用哭腔叹道。
这是最佳女主角颁奖大会现场吗。
“好,那么你要是回来,这七块五毛我也不会还你了。”江清衍大笑,对她挥挥手。
“你好狠的心啊!”面对小绛都时候他可不是这个回应。
苏澈风咬紧后槽牙,一副壮烈的表情往下一跳。
先是一阵沉默,很快所有人都听见了苏澈风惨绝人寰的哀嚎。她的声音偏细,尖声叫起来像是警报一般。
活脱脱的人间唢呐,宋绛默默伸指堵住了耳朵孔。
过了好一会儿,苏澈风被吊上来,满脸涕泗横流,抖声说:“就这?”
“你的家产,去买包辣条压压惊吧,”江清衍把钱递过去,转头对宋绛道,“到我们了。”
他浅笑,但神情完全说不上开心,朝宋绛伸出手,她点头,“走吧。”
装备繁琐,反复确认是否安全以及步骤完善,二人心中竟真生出几分紧张。
宋绛戴着笨重的安全头盔,遮住了她一小张光洁的脸,头发尽数绑成马尾。
见江清衍垂眸,似乎兴致不高,宋绛眼底笑意微凝,仰起头。
她做了什么荒唐的事?
明明是自作多情的暗恋,为什么要乞求回应,为什么会产生高预期。
又凭什么失望。
感受到那些卸下不久的防备心重新筑起一角,挫败涌上来,今天那些没能完全收起的负面情绪也开始伺机而动,宋绛心里一阵矛盾。
好累啊。
其实她要蹦极,也不完全是为了占江清衍便宜,还带有一些发泄和尝试。
好了,臭男人泡不到那就好好享受吧。
宋绛先一步走到高楼边缘,自由地伸开双臂,仿佛展翅欲飞的野禽一般要在蓝天翱翔,或在地底驰骋。
她就是敏感神经质,一旦发觉自己的爱打水漂就要一惊一乍准备收回,角落里脏兮兮的野孩子。
江清衍心中一跳,上前去唤她,“小绛。”
此时寒风疾徐,她没有躲开,而是享受着。
迷茫,孤独,最后归为惬意和释然。
宋绛掀起眼睑懒散地看他一眼,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就像曾经的无数次那样,漫不经心、不可一世、漠不关心。
仿佛被那样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的眼神刺伤,江清衍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指尖轻轻掐了一下发寒的掌心。
她微微仰首,疲惫地阖上眼。
身后就是一片平坦坚硬的水泥地,半个鞋跟已经站在边沿,摇摇欲坠。
就像无数次的幻想和极端结束噩梦时那样,单薄清瘦的身影微微摇晃仿佛被风吹得不稳,蓄足了力,便轻飘飘的往后仰去——
江清衍的瞳孔骤然收缩,心口刺痛着猛烈砰砰跳动。
那些顾虑和猜忌瞬间被抛在脑后,江清衍已经不管不顾倾身而去,两人一起向下坠去。猛烈的失重感袭来,让人下意识恐惧排斥,仿佛灵魂被驱出身外,意识慢了身体一步,眩晕无比。
这就是她要的。
共赴深渊。
而江清衍毫不犹豫拥住了她的腰身,双臂收紧用力,直到两人的身体贴近得没有缝隙,仿佛害怕她离开。
巨大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气流擦过脸颊两侧,有些疼。
坠落时场景飞速从余光迅速划过,此时已经不重要了。
“江老师,抱得太紧了。”宋绛淡淡笑道。
“宋绛!”江清衍嗓音低哑,隐有怒意怒意又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更多的是后怕。
他很少用这个语气和她说话,也很少急到直接凶她。宋绛却戏谑地扬唇。
不就是蹦极吗?玩的就是刺激,他又在想什么。
不过宋绛没有急着揶揄他,而是缓声意有所指,“你在怕什么?”
“我……”江清衍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却没有勇气回应。
此时绳索被拉到极限,两人在空中猛地滞了一下,头部向下,整个身子被倒过来,然后猛地往上回弹!
卧槽,真刺激。宋绛惊得低喊一声,下意识抱紧江清衍肩背……蛮结实的嘛。
“下次不要这样,你知道我害怕这个。”江清衍微怔,避开她的耳畔默默吸吸鼻子。
难道说?宋绛挑眉,拍拍他的后脑勺示意人起来一点。
那柳叶眼一片通红,狭长的眼尾更是因受惊而一塌糊涂,倒是没有流泪,漆黑的眸子只是看着格外湿漉漉,像是可怜兮兮的小狗,羽睫低垂着一颤一颤,却要恶狠狠回盯她。
宋绛哑然失笑。
侧颈倏地一疼,宋绛吃痛地闷哼一声。
竟是江清衍心中烦躁,干脆直接上嘴了。
??这还是在半空中!!!
还真是有够狗。